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紮心

關燈
紮心

李秀榮心疼地撫了撫她臉頰,嘶啞著說:“好!”

春秧將那邊送過來的貴重物品都揀出來,打成兩個大包袱。

粟騫回來,也點了頭,說:“小年後再去退,這兩日不合適。”

春秧將它們收進書房的櫃子裏,鎖上。

離過年只有幾天了,春秧將先前起了個頭的活計拿出來,用削薄刀慢慢地修整鞋底邊緣。

燕子在一旁裁布,順口問一句:“姐兒,這鞋是幫誰做的?”

春秧沒答,也沒停手,小聲提醒:“衣衫不要做得太寬大,明年有明年的,合身才好看。”

燕子應了一聲,聽話地把多留出來的一截裁掉。

西洋藥吃完了,打聽不來谷大夫的蹤跡,只剩湯藥可吃。燕子記著時辰,只縫了一只袖子就去守著竈熬藥了。

春秧停了手,把左右兩塊鞋底並排放在一起,看著它們出神,不由自主地嘆了一聲。

鞋底並頭成雙對,故人反目兩頭離。

過了小年,小珍來了,照世子妃的吩咐送來草八珍和海八珍。

春秧有些為難地說了自己的打算,小珍很是遺憾地說:“世子妃猜到了,托我轉告姑娘一句話,是她對不住你。”

春秧勉強笑了笑。

小珍有些心疼地說:“那位回去以後摔摔打打,鬧到大半夜。世子妃氣得不得了,這陣子都沒睡個好覺。”

春秧說了幾句好話,托她轉達關切之意,本想把還東西的活也托付給她,聽她說到那位發脾氣,又覺不厚道。

“我這會跟你一塊進去,把東西歸還,合適嗎?”

小珍略想想,點頭說:“ 府裏沒指著這些東西過日子 ,本該勸你不要算得這樣清楚,但我知道姑娘一家都不是那樣的人,不辦完這事,只怕心裏難安。”

春秧有些欣慰地想:還好有人懂我。

小珍想到如今搬到萬裏閣附近的那位,怕萬一撞上了惹她傷心,善解人意地說:“橫豎我要回去的,我替姑娘捎帶吧。”

春秧點頭,背起包袱,一路送到王府後角門才回。

東西送走了,心裏的空洞又大了一塊。她獨自往回走,走到那棵她曾嚇唬過他的樹前,停下來,仰頭仔細找了會,沒有蟲子,也沒有葉子,一切都沒有了。

樹安靜溫柔,它在等待春風的到來好重新舒展。她伸手撫了撫樹幹,小聲說:“對不起,我不想等了。”

前邊還有一棵樹,他在這裏“覆仇”,他說她的眼睛是藍的,那時候他們想得單純,那時候一切都好。

他鉆過的狗洞,為難他挑擔的門檻,扭過“秧歌兒”的地磚,廊上老位置那擺著他刷過的木屐,還有許多許多他留下的痕跡。

一種延遲到來的難受讓她再也繃不住,抱著柱子哭泣。

春節將至,日子還要往下過。

春秧仔細回想過去每年娘做的活,想起一樣記一樣,完成一樣勾一樣。

到了二十七這日,粟騫匆匆趕回來,焦急地交代:“我要出城幾日,有差事。春秧,你和你喬嬸嬸商量一下,兩家一起過年。”

“好。”

春秧忙起身,要幫他收拾。粟騫攔了,有些惆悵地說:“天黑再走,往常都是你娘做的,你不用管,我和你娘說會話。”

春秧退到竈房,收拾了一些能帶著吃的肉幹點心,把整包花生糖都帶上。

粟騫從裏間出來,臂上挎一個小小的包袱,他打發燕子進去守著李秀榮,留下春秧說話:“我不在家,若有變故,和你娘帶上東西立刻走,不必等我。”

春秧含著淚問他:“爹,是不是我給你招麻煩了?”

粟騫笑笑,幫她擦了頰上一顆淚,哄道:“怎麽會?爹在做一些要緊的事,事關民生,暫且不能和你說。將來……到了合適的時候,我都告訴你。春秧,爹把家交給你了。”

春秧鄭重點頭。

粟騫接過她遞來的吃食包袱,走到門口又退回來,不舍地說:“爹想錯了。春秧,爹有辦法替你解決掉郝家帶來的麻煩,但我沒有做。我看著他長大,知道他還有許多不足,想磨煉一番。可是……爹應該想想你的感受。”

春秧搖頭,眨掉眼淚,認認真真回答:“爹沒做錯,或許他母親也是這樣想的。倘若一切都由父母包辦,即便現下成了,將來還有幾十年的風風浪浪,我們是經不住的。”

粟騫又欣慰又心疼,千言萬語,化作一句:“好孩子,你長大了。”

他沒有再來,喬夏下工以後常過來幫著做重活,試探著問了一次:“要不,我去找他談談?”

春秧搖頭,將早就預備好的銀子交給他。

“家裏還有,不用像上次那樣著急還。”

喬夏有些不自在,這是他這月第四次借錢,雖說借過抓緊還上了,到底顏面上過不去。

兩人一起長大,春秧哪能不知道,笑道:“我說不用還,你不樂意。我說慢點兒還,你怎麽還不滿意?這陣子你常給我做苦力,我沒給你算過工錢。”

“我們本就是一家的,我這個做兒子的,給嬸娘挑幾擔水和柴算什麽?”

春秧抿著嘴笑。

喬夏看她雖然笑著,眉宇間依然是落寞的,於是拿定主意,悄悄地傳了信進去。可惜他在後門上等了又等,只等來了“不在府裏”的回覆。

褚懂從化相庵回來,聽到這個消息,不由得心頭大喜,追著問:“幾時來的,他說了什麽?”

他擺手讓捧著衣衫的紫蘇退下,不打算換了,將剛解下的大氅又穿上。

枳實照實回話:“巳初來的,那會爺已經出去了。我出去見的,來的是喬爺,他沒留什麽話就走了。”

褚懂著急忙慌往外走,正好撞上提著籃子往這來的郝歠菽。

褚懂想起她勸的那些“要冷靜”的話,有些不自在,打算扯個謊。郝歠菽笑道:“湊巧聽見了半句,想必是她想通了。女孩家面皮薄,你早些過去,千萬不要提先前吵架的事。”

她把籃子放下,接著說:“什麽陽氣陰氣的,那都是神婆騙錢的手段,身子不好,吃藥才是正經。懂哥哥,你忙去吧,放心,我這就搬回去。”

褚懂想到她先前又咳又燒,十分驚險,搬到隔壁院子才半日就好了。要是搬回去再病一場,沒等到回京就丟了性命,那他如何向娘娘交代?

“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你我行得正坐得端,何必避諱那些。再說了,她能想通,想必不會再在意這個。”

總不能一輩子委屈她東躲西藏,那也太無理了些。

郝歠菽顯得有些為難,踟躇道:“先讓她高興了再說,我不要緊。”

褚懂暗嘆一聲,方才的喜悅散了一半,點頭說:“先過去住一夜,不好再搬回來。”

郝歠菽眼裏閃過一絲擔憂,特地提醒他:“那你一定要和粟姑娘說清楚緣由,倘若瞞著,過後她知道了,必定受不住。”

褚懂點頭——春秧神通廣大,連他在京裏送手串的事都摸清楚了,他再不敢隱瞞。

他一路飛奔,急匆匆趕去後巷。

喬夏端著晾臘貨的竿,春秧一樣一樣檢查,把已經熏好的那些拆下來,放在竹篩裏,再把還不夠幹硬的往竿中央挪。聽到門口響動,他們一齊看過去。

為方便幹活,兩人貼得近。褚懂心生不悅,陰陽怪氣道:“你們忙著呢?”

春秧扭過頭,蹲下來解串肉的麻繩。

喬夏朝他使了個眼色,端著竿進雜屋,踩著竈臺,將它重新掛上去,順道取下另一根竿。

褚懂心知說錯了話,觍著臉湊過來說:“我是說我能做些什麽,你只管吩咐。”

“請回吧。”

女孩家面皮薄呢!

褚懂權當沒聽見,蹲在她對面,學她的樣,用竹紙擦著幹貨。

她沒趕人,這是心軟啦,哈哈!

“我以後再不瞞你,春秧,郝妹……郝小姐搬到了崇福院隔壁,離我那不遠。你先聽我說,這不是我,也不是她的主意。她害了一場病,太醫說是吉亨苑臨水,潮氣、寒氣太重。雲神仙說那邊陰氣太盛,要陰陽調和,搬到屬火的爍日軒最合適。總之呢,是這麽個緣故,她想搬回去,我說好。還有啊,實在對不住,那會我不在家,是送她到庵堂上香去了。每年的這一日,她都要去還願,替她祖母祈福的。”

“說完了嗎?”

這話是喬夏說的。春秧搬著竹篩往屋裏去了,褚懂想跟,喬夏攔了,撇嘴道:“從前我當你是個好的,沒想到又蠢又壞。你這麽忙,家裏這個妹妹那個美人的,哪裏侍奉得過來?怪我,不該多事,像我們這樣的人,怎麽好去打擾?”

褚懂聽著裏邊栓門的聲音,急道:“去找我,是你的主意?”

喬夏默認了。

褚懂感覺臉又被按在地上踩了,吼道:“她還記著那些事,要翻臉?”

“趕緊走!”

褚懂怒氣沖霄,一腳踢飛墻角的空籃子,轉頭就走。

喬夏走過去敲門,有些歉疚地說:“多怪我,不該……”

春秧隔著門說:“忙完了,你先回去吧。”

喬夏聽出她話音裏的哭意,只好端著一竹竿的熏鴨臘雞,先回自己家去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